當自己的孩子(1)

6月8日,天氣晴好,我離開朋友的海邊住宅,坐上一路飛馳的海邊巴士。藍天碧海,遠處的高樓與近在眼前的青馬大橋交相掩映,生命以一種讓人欣喜的力量與美感展入眼簾,耀得你想飛躍。如果這是生命的第一天,鋪在前面的還有什麼在等待著我去創造?距離33歲,只剩下半年了,有什麼禮物可以送給那個新生的我呢?

親愛的亮亮:

過去的年月里,你的懶散與自由,曾帶給你無比的快樂,旁人永遠不可奪走。在這層被柏林稱為“退隱於內心的堡壘”的偽自由裏面,你可以幾乎不理會世俗的眼光與評價,獲得了慵懶但卻絕非偽裝的幸福。靠著些許的小聰明,偶爾的奮鬥,以及幸運,獲得了世俗意義上的所謂小成就。但今天,或者回視過去的幾個月,再設想將來的生活,又當如何呢?住在這個現代而偏遠的郊區,做著喜歡又輕鬆的工作,過著單調又平靜的生活,房子滿足了你的大部分物質慾望,甚至連情感上的羈絆與渴求都更加淡薄,人世間還有什麼在等著呢?但這種不滿足是真實的。

在很多很多年前,我就想著一個問題:如果我們生活中所有的煩惱都被消除後,我們當說些什麼做些什麼呢?所以也許有點明白世俗碌碌。終其一生,為自己設置一些慾望、一些目標、一些活著之所以活著的事務。也許不是終極的,卻是不可或缺的。

所以孩子,要做什麼呢?如果這是你生命的第一天?而今天已經是第三天。碌碌地過了兩天。

 

 

Dvorak: New World Symphony (感覺版)

過去十年,這首交響樂一直名列我的最愛榜單之首,聽過不下五十次了吧,每一個音符都能觸動心弦。本來想是作為論文背景音樂的,需要一點力量支撐,可是一入耳,它拖走了所有的心,我乾脆停下鍵盤,安靜地聼,哦不,是心潮澎湃地聼。我總在想,為它寫一點文字吧。雖然光是以下這一版,youtube顯示已經有超過五百万的點擊率,這首偉大的音樂顯然不需要我的介紹,但是,它就是讓你興起寫字的欲望。古典音樂的門檻實在太高,寫音樂感想比起作品感受又難得多,光是描述音樂即已遠超出我的認知能力。然而,我實在珍惜這些直覺的情感共鳴,在知性充實之前,我想保存一些感覺,是以有此版本。希望在論文寫完之後,我能有一個知性版,想必是件極爲有趣的事。

第九交響樂之外,我似乎只聽過Dvorak的第七交響,並沒有太大感覺,朋友說,那是一首沒那麽容易欣賞的曲。相比之下,第九交響樂幾乎可以成爲交響樂入門曲,從第一個音符開始,它就預示了一個悠遠、沉鬱又雄渾恢弘的世界,旋律又極爲明晰、優美。這幾乎是整首樂曲的特徵,每一樂章的主題都快速展開,情感氣勢的推進都極爲快速,同時又層次分明。但這樣說並不意味它只是結構嚴謹的作品,不是的,這是一首蘊藏了如此豐富情緒與感覺的樂曲:恢弘、悲壯、激蕩、惆悵、優美、輕快甚至帶著一點點調皮。能夠把每一種細微的情緒起伏跌宕而又層次分明地呈現出來,交響樂團實在也是太厲害。亞裏斯多德區分兩種情感:雄渾與優美,可是這首曲卻將這兩种調和得天衣無縫。

該怎麽描述這首音樂給我的感動呢?寫音樂的困難是,它那瞬間直擊你心胸時,眼淚可以給出最直覺的感受,可你卻無以表達。你甚至不知道是爲什麽它如此深深地感動你。Dvorak寫這首曲是1893年在美國之時。這位捷克曲家當時已譽滿國際,他在美國擔任著音樂團指揮,輝煌一時。這個欣欣向榮的美麗新世界,想必給了他莫大的震撼。儘管如此,在第二樂章的優美旋律中,一再重復的主題中滲透著的無以名狀的惆悵,卻是揮之不去的真實。無論聼幾次,那種惆悵都只能讓我熱淚盈眶,那是一種思鄉而不得歸的感覺嗎?至少,在我心中,它就是。在那個青少年時期的某個下午,突然感受到的惆悵,在這個樂章中,找到了它的表達語言。它如此安詳、優美、緩慢,琴絃叮咚,像囁足而行的命運慢慢在身後走去,紛繁的曲調在某個時刻找不到中心,然後慢慢地沉澱集中,再次走向那遼遠而深邃的惆悵中。然後突然回轉,清脆有力的音樂從地下響起,洋溢了整個世界,像一朵煙花,包圍了第二樂章的主題。這一次,它依然優美,依然有些微惆悵,大提琴輕顫而變得沉穩,在小提琴的陪伴下,終于雙雙寧息,吹奏樂器如此溫暖有力。

第三樂章也許是最不出名的一段。但它像一個心臟起搏器,瞬間帶來所有的力量。我喜歡這種突如其來的震撼,它讓剛才所有的恍然若失,都變成遠古回憶。說起來,我很喜歡這個樂章中不時出現的調皮樂音,是可以隨之旋轉一段芭蕾舞的歡樂。啊,它的主題可以讓你搖頭晃腦。作爲一個過渡段落,它的恢弘更是盡職著預示著接下來排山倒海的恢弘,一個極好極好的伴娘,一場隆重而又氣勢的婚禮即將展開。

這是我最愛的第四樂章,從第一個音符就呈現出睥睨一切的氣勢,簡直可以碾壓一個城池。Armstrong帶著這個樂曲登月,真是夠有品味的!當然,我不免再想多一點,在登上新世界的那一刻,恢弘、優美、惆悵,想必悉數湧上了他的心頭吧。就此而言,新世界交響曲真是太空人的最佳夥伴。想起了《太空漫遊》與David Bowie的space oddity,那種光榮偉大與失落孤寂。網上有人評論說,這傢伙在電影發明之前,就寫出了電影配樂。確實,這是一首極度有畫面感的音樂,可惜,我又描述不能了。

ps,收尾處有點拖遢的感覺。完全可以想象演奏或者指揮這首曲的爽感!

聶隱娘與文天祥

這個嘩眾取寵的題目,卻是我去看這部電影的起因。蔣士銓晚年最後一部傳奇《冬青樹》,寫的是文天祥。這部傳奇有三十八齣,但因敘事失焦、結構散亂、人物龐雜,歷來為學者詬病。只是不知如何描述的某些原因,這部作品一直是我最為偏愛的戲曲,三年前第一次看就打定主意要寫它,但三年過去了,寫不出來,這一個月更為集中地想它,還是寫不出來。我猜到了《聶隱娘》的用鏡頭表現情緒的手法,所以去找靈感。

對於這部影片的無愛,根本原因是它不感動我。我用這個標準來要求所謂的藝術品,也許並不太過分。按我老師的標準,只要一個場景是好的,這部作品就是值得稱道的。很悲傷,這部承載了太多的電影卻幾乎找不到打動我的瞬間——僅有的一處是道觀第一次出場,氣勢磅礴卻又隱然世外,是個旅遊勝地。

從開場第一段台詞,我就完全出戲了。是的,我最不能忍受的是那文白夾雜得一塌糊塗的語言。讓劇中隱娘的娘(原諒我都叫不出角色的名字)用《隆中對》式的語言交代天下大勢(希圖讓觀眾猜出劇情,拜託,觀眾們連讀古文都很困難好吧,還要熟讀二十四史才能看懂你的故事??),這也就罷了,但整段對白的風格是這樣的:

“自董卓已來,豪傑並起,跨州連郡者不可勝數,曹操比於袁紹……汝娘娘公主憐汝,特為安排婚事……咱們的事情自己做”

有觀眾非常熱心有系統地闡釋電影有三套語言,文言文用來談軍國大事,白話文是日常語言,還有一套語言是聶隱娘的沉默。用心不可謂苦矣,我猜編劇也許不無此意。但落實到現實層面是,每一段台詞都像是不順溜的古文以及時空錯位的今文。侯導以還原生活本真場景出名,困難的是,我們不知道唐朝的人怎麼講話,更不知道唐朝的貴族怎麼講話,哦,對了,既然片中最後還特意讓疑似四川話的方言出場(也許是為了強調真詩在民間、真情在荒村),那怎麼不考證下漢語言博大精深的演變史?(憑良心說,我也不知道歷史劇中的人物要怎麼說話,但讓觀眾看著自然才是業界良心吧)

至於傳說中還原大唐氣象以及唐朝日常生活?是《韓熙載夜宴圖》看多了吧,一片紅與金,富麗堂皇,考究精緻,道具真的都很貴…侍衛穿的制服絕對秒殺我盛世太平任何一個工種的著裝。我拒接這種所謂精緻典雅的古典美學想象。當然,不能享受這些畫面美也是我自作孽,大部分的室內鏡頭中,我都在想著一個問題:那幾根蠟燭根本不足以把人物的臉孔照清晰的,侯導你宣稱的自然光太假了,我從小在漆黑中點著蠟燭長大的,你別忽悠我。

我太現實了,所以欣賞不了這種大唐盛世童話。比如隱娘他爹在被追殺之後,在一個荒涼的小山村(也就是隱娘跟真愛歸隱的田園)躺在雜草上,醒來聽到田野的牛叫聲感受農家樂時,我老在想,鏡頭總得出現一隻老鼠或幾隻蟑螂,但是並沒有,連牛屎、雞鴨都沒有,牛虻也沒有。我們的大唐人民豐衣足食,黃髮垂髫,怡然自樂。

我們的隱娘在厭倦了充當政治棋子後,決心歸隱的世外田園在羅羅國(?)。那裡有幾頭牛、幾個老人在聊天。那裡有一個妻夫木聰扮演的傻呆而純潔的魔鏡先生。

那段被硬生生套上去的隱娘與田主公之間愛情故事,不感人;田主公像乾隆一般敲鼓作樂然後興之所至與胡姬跳舞的鏡頭,也不感人。讓觀眾看大唐盛世是為了厭棄它悟得歸隱童話的精髓?不動聲色的影片風格融匯著東方道家美學?好像成就了一部唯美的宮鬥劇。

俠女聶隱娘這才變成了刺客聶隱娘。更根本的原因是,我不喜歡拋書袋的詩歌,也同樣不喜歡用典過多的電影。除了成為一場推索故事的智力/學識比賽,這部電影就是離我太遙遠了。

那麼什麼讓你記住了《冬青樹》?

 

昨日的世界——一個歐洲人的回憶

我常在想,如果茨威格沒有在二戰期間自殺,而是再等一等,看到和平的光景重臨世界,他是否還有勇氣,重拾對人類理性與文明的信心?

茨威格(Stephen Zweig, 1881-1942)是二十世紀初奧地利最出名的文學家,擅長以心理分析的手法寫作歷史傳記、小說、戲劇。不熟悉他的人,只要想下<一個陌生女人的來信>的風格,即可領會其聚焦於人物內心而非情節事件的寫作旨趣。就最淺層次上,這種近乎意淫於自我的作品與人物不是我的菜。我務實得很,覺得現實就是現實,它的存在銅墻鐵壁一般地證明自身的不可摧毀;他卻始終致力於揭示人類情感、觀念、思想、想象的真實存在與力量,以見事件、社會、歷史無非只是內在意念的外在顯現。幸抑不幸,我依然沉迷於他所編織的《昨日的世界》。過去十幾年,它一直是我最愛的書之一,提供了許多的力量。

這是本個人傳記,副標題卻是“一個歐洲人的回憶”。此中含義不言而喻:他不能接受現代政治國家對歐洲文化以及個人身份的強行歸附,更抗拒以種族、宗教來區分文明與人格的高下低劣。一個浪漫理想、無可救藥的人文主義者——這是一個真正的詩人,雖然他不以詩歌見長。我不知道他什麼時候長成這樣了。在這本傳記中——當然,這是一本傳記,寫作與自我審視帶著強烈的後設視角——仿佛從出生的那一刻他就是堅定的人文主義者。猶太人,出生於富商家庭,在維也納這個文藝聖地度過最燦爛光輝的青少年時期,隨著奧、德合併,他被變成德國人。經歷了二戰的德國猶太富商之子,這個身份說明了一切。伴隨著政治壓迫與種族滅絕,是隨之而來的對人性、文明、文化、政治、身份等一系列的叩問,這都會反過來影響他的自我標籤。但是,茨威格不是思想家,在這些問題上並沒有多少深刻洞見,他是個詩人,面對無窮黑暗的人類,深刻地絕望,絕望至死。

我用了一些時間與思考,才多少理解那種希望再次破滅之後的絕望。書中曾經用洋溢的筆調,寫第一次世界大戰結束之後,所有人歡欣鼓舞地建設這個世界。經過近乎二十年的努力,這個世界逐步從瘋狂的廢墟中恢復了,甚至繁庶勝於以往,人們以為文明理性之光終究戰勝了一切。然而,更大規模的仇恨和殺戮即刻來臨,它跟你說:你們所謂的文明建設工作,無非都是西西弗推石頭,沒有用的。1942年2月,茨威格與妻子雙雙自殺於巴西,留下遺書,說明他是自覺自願地與人生訣別,在離開了歐羅巴那個精神家園後,已再沒有力量重來。

早上,我把他的故事與感受說給朋友聽。她在第一瞬間脫口而出:“我明白那種感受,存在主義之所以那麼風行,不是沒有緣故的。”她指的是每況愈下的台灣以及大陸社會中,所謂的“存在即合理”的論調。這個社會依然以它最不可思議的厚顏無恥,碾壓著明天與希望、生命與理想。

扯遠了,其實我們講起這本書,只是在討論歐洲旅遊的樂趣。她回憶起在英國看話劇時,每次都會經過王爾德被枷鎖示眾的月台,在那瞬間激動不已;而我,尚停留在想象中,講到巴黎某個修道院背後有一個小酒店,鮮花開放、安寧無比,茨威格的行李在那裡被某個公然上門冒領的小偷、隨後又送回來的趣事。巴黎是他的愛,那裡還有他最愛的羅曼·羅蘭。二戰爆發前夕,德國的茨威格與法國的羅曼·羅蘭互相知道了彼此的存在,遂致力於聯合歐洲文藝界人士,以期對抗、消弭歐洲各國之間日益增長的仇恨之情,甚至在瑞士召開了文藝聯會。當然,大家都讀過歷史,愛與和平絲毫不能抵抗轟炸機。不過,就是在那些交流往來中,發生了這麼件小趣事。

這些小趣事,還有那些浪漫的歐洲文藝情懷,是《昨日的世界》讓我如此迷戀的原因,絕非全在於那震人心弦的人生結局。第一次讀它的時候是大一,書中描寫的維也納全盛時期的光芒震爍了年輕的我。大四的時候,我拿著英譯本,跑去新建的光華樓草地上,用破破爛爛的英語重溫書中的場景。那時的中產階級家庭都會穿著漂漂亮亮的衣服上劇院,那時的維也納少年在枯燥的中學校園中一起寫詩、寫劇評,有個(名字我忘了的)青年詩人寫出了最美麗的德語詩,將這種語言的音樂性表現得淋漓盡致,為此我一度幻想學德語。在他成名之後,他有個美麗的小別墅,時不時召開沙龍。希特勒雖然下令全國銷毀他的著作,私底下卻是他的忠實書迷,緣是之故,茨威格時不時得到保護。他還寫到戰爭期間,坐在擁擠的火車來到瑞士,喝上久違的咖啡、抽著第一口煙的感覺,以及某次在酒店親眼見到高官間諜被逮捕的場景。所有的一切,都灰飛煙滅了。停在昨日的回憶中,以及我虛幻的想象中。

這種虛幻想象的魅力與永恆,正是最吊詭的地方。他自殺於對人類理性與文明的絕望,卻以文字保存了世界曾經的光輝。荒謬中的閃光。去年的電影《布達佩斯飯店》,據說是向他(以及另一位猶太作家本傑明)致敬的。關於電影近乎強迫症的美學拍攝手法,大家討論得不亦樂乎。這部電影笑中帶淚的黑色幽默,讓我無所適從,但生存可能就是那樣的。你想著,在經歷了幾千年的廝殺之後,竟然還是來到了今天。依然霧霾與陽光一起繼續鋪滿世間。他在遺書中說:

朋友們,願你們在漫漫長夜後還能等來旭日東升,而我,這個性急的人,想先行一步。

這麼多年來,我一直以為他是戰爭前幾個月去世,遺憾不已,剛才發現必須還得再打三年仗,二戰才會結束。可是,幾個月或幾年,重要嗎?有一個和風煦日沒有黑夜的時代嗎?

last but not the least,必須謹慎他那些讓人意亂情迷的敘述。今年春節在家重讀他的《異端的權利》,寫宗教改革者加爾文與其對手,一度被他的激情迷亂。他的強烈愛惡之情,有時未免過分簡化了歷史與生活的維度。同樣是解釋二次世界大戰為何爆發,政治家丘吉爾就完全不是這個論調。只是,這麼多年來,我還是沒有讀完丘先生那厚厚的回憶錄。

臉書上提醒:今天是YAN ZHIDAN的生日,然後我才哦的一聲,反應過來。算起來這是認識你的第八個年頭,但卻沒跟你講過幾聲生日快樂。突然,很想在今天溜過去的最後時刻,好好地祝福你。今晚的香港,淒風楚雨,天南地北的我們,不能製造風雨故人來的溫馨,但你可以想象,此刻的我,在溫暖的檯燈下,開心地打字給你,恍如我們的每一次暢談或夜話。

在你決定離開香港後,我當時想:現在這個城市只剩下我了。而今,恍然眨眼,多少日子過去了?快兩年了嗎?我們的日子當然各自精彩,只是再不能突如其來地奔到某人家中,隨時吃飯——缺乏可以興之所至、隨時可以奔赴的所在,這個城市總是難免失色。

你及小才,是我科大的最寶貴收穫。而今,在這個可能是最疲倦的人生時刻,我們的期待是,今年的金秋十月,可以一起拍畢業照。每一種不確定,都是開啟新篇章的可能。又過了一年,我知道你會更加強大。有鄭丈夫的溫暖支持及乾兒子的甜言蜜語,沒有翻不過去的山。

有一段話,是你曾經轉給我的,於我,它說的也是你:

在我心中,真正的人都是瘋瘋癲癲的,他們熱愛生活,愛聊天,不露鋒芒,希望擁有一切,他們從不疲倦,從不講些平凡的東西,而是像奇妙的黃色羅馬煙花筒那樣不停地噴發火球、火花,在星空下像蜘蛛那樣拖著八條腿,中心點藍光砰的一聲爆裂,人們都發出“啊”的驚歎聲。(Jack Kerouac)

 

our happy time together

大好週末,秋末的雨絲灑在冷冽的空氣中,睡飽了的大腦前所未有的醒著。上地鐵的時候,滿腦子想著,我還欠著學生的債:她問我有什麼書可以推薦,要有思想的。這是半個月前問的,我還沒回應,貌似這個問題屢次被問過,每次我都會自動忽視然後給忘記了——其實只是藏在不知大腦的哪個角落。

書這種東西——就跟其他任何東西一樣,是很難被推薦的。它長什麼樣子,在很大程度上還取決於你的腦袋、你的心情、你接觸它的時機與環境,以及無數的不可測因素,比如你的閱讀受誰的影響。大學時上過一門課,the introduction of western literature,大概是這樣的名字吧,讀了十來篇的短篇小說,包括James Joyce 的Araby, 福克納的a rose for Emily, 海明威的一篇講小酒店中的兩個男人(小偷?)的對話等等。上課的嚴鋒是個很愛炫的中年男人,老忍不住要炫耀一下他的牛津英語,慢慢地朗讀小說,同時慢條斯理地講著極精彩的課——我迄今還是記得他講海明威的“Nothing”與存在主義,記得他講卡夫卡筆下那位飢餓的藝術家如何在動物園中一天天地被看死。那個時候的光華樓剛建成,課程好像在星期三,是下午的課——午飯後的課堂,照例是該沉沉欲睡的時間,端賴一種無聊而偉大的遊戲,使一切精彩的東西不至於就這樣被我睡過去了:俄羅斯方塊是這堂課的最佳佐料。嚴鋒慢條斯理而深入的精彩講授,加上俄羅斯方塊緊張但不需動腦的提神效果,才可能讓我稍微一窺這些牛逼哄哄的作家的精彩之處——否則,說真的,你覺得喬伊斯的現代小說真的是一般人欣賞得來的嗎?反正我是不相信Ulysses這種小說是我能看得下去的,但戴從容的講授還是讓我陶醉了一個學期。

閒扯了這麼多,都是在為復旦中文系做廣告。言歸正傳,回到有思想的書這個問題來。是這樣的,我覺得沒有東西是沒思想的,瘋子有瘋子的世界,有最少十年的時間,我最愛看的一直是言情小說作家席絹的書。所以,以下的分享純乎個人趣味,標準很簡單也很苛刻:它們自動從我腦袋裡蹦出來,並且日久彌新地證明自己的深刻與精彩。

1、曹雪芹:《紅樓夢》,任何版本,評點本更佳。

還需要說它嗎?它可以言說嗎? 愛它的奉為聖經,不屑它的避之唯恐不及。“滿紙荒唐言,一把辛酸淚”,據說老年人讀此書更有體會。我愛它是從<好了歌>的基調進去的,整本書的佛道思想瀰漫了我的青春期,直到研究生後,才開始懂得欣賞它細膩真實的心理情緒刻畫。再到晚來接觸了湯顯祖的《牡丹亭》與《南柯夢》,才慢慢地理解這個文學傳統與哲學:那是在意識到這個世界的一無所有,才從新一草一木地去感受它們的存在價值。本來空空如也的世界,是因為人類情感的不忍與執著,才構成了這個有情世界。(郜元寶在窗邊吸著煙,講著魯迅,說:沒有愛,這個世界何以可能?)ps, 我一直覺得,中國的儒釋道思想,是我們現代人經歷存在主義經驗時的最佳思想對話者。

2、(奧地利)茨威格:《昨日的世界:一個歐洲人的回憶》。

比起最少要十年才能讀懂的《紅樓夢》,這本書才是我的第一推薦書目。我讀的是舒善昌翻譯的三聯本,買過最少三本,就是它的排版極丑,紙張也超爛,現在不知是否有新版本。不過,它的英文翻譯本the day of yesterday也極容易閱讀。儘管茨威格是以歷史人物傳記與短篇小說創作名聞世界,但我最愛的還是他臨死的這本自傳。第一次讀它是在大學,去年春節回家做頭髮的時候,我又第n次讀它,依然精彩無比。星光熠熠的歐洲文明史,這是茨威格描述他的維也納青少年時期的激情文字所顯示的,這種文明如何被兩次世界大戰摧毀,最終使他對人類絕望而自殺於巴西。茨威格夫婦的絕望與自殺實在不難理解,書中寫它在第一次世界大戰之後的十年中,看到世界從瘋狂的廢墟中一步步地重新走向繁榮,他欣喜無比,以為終究人類的愛與理智永存,可是,沒想到之後再次爆發了更為瘋狂的第二次大戰。人類會更好嗎?如果從歷史看,實在很難對這種動物產生信心。是很有象征意義的。他自稱世界主義者、人道主義者,當二次世界大戰爆發前,歐洲國家陷入彼此仇恨的情緒中,他與羅曼羅蘭試圖在瑞士組織歐洲各國文學家發起愛與和平的聯盟——當然,結果可想而知。比起丘吉爾的《二次世界大戰回憶錄》,這本書典型地體現了文學家與政治歷史家的差別:前者看到的世界是心靈的世界。The history is about what happen ,while the poetry is on what  should be。 去年電影《布達佩斯飯店》推出後,我看了它——啊,我還是更偏愛文字。

 

倒霉的在於,睡前隨手翻了下微博,無意中發現老黃也倒霉了。不由想起前領導因為我喜歡謝霆鋒,遂認定我是造反派的荒謬念頭;前大領導則半帶玩笑地說:這樣怎麼可以當老師呢?要是他們知道排名前三的另兩個是BEYOND與達明,是不是更要氣得七竅生煙——真是夠了,今天的我們,見了多少這種荒謬邏輯。

在這種邏輯裡面,世界不是黑就是白的,不是對的就是錯的,政治不正確就是賣國賊,對工作提出看法就是不服從,跟別人當朋友就是他們的敵人,當老師的不應該喜歡娛樂明星,甚至教育工作者不可以陪奶奶打牌,因為賭博是不應該的——最最重要的是,他們永遠是對的、高尚的!(腦子里無聊地響起小謝的聲音:世界是黑白的,你是我夢中一點紅….)

把這歸咎於邏輯,毋寧說這是世界觀的問題,一種居高臨下、自以為是的傲慢。

 

 

裝在文字中的人

真是見鬼,當聽到對方說今天有事不能一起看展覽的時候,竟然無比輕鬆。翻到幾年前自己的與aki的blog,想著再沒有比在這裡碼字更愉快的週末上午了。

不能抗拒文字的誘惑,實在容易一而再地陷溺在片面的想象中。然而,對於一個持續幾年寫博客的人,你能對他沒有好感嗎?光是那份日復一日地記錄這個世界浮光幻影、聲色之娛的執著,就讓人讚歎叫絕。尤其在這社交網絡取代一切表達與溝通的時代,我們卻在這個靜靜的博客中,在這日復一日的時刻,不斷argue,negotiate,審視自己,取悅自己,並且與世界拉扯。那些活在血肉豐滿的世界中的人看來,這樣的行為近乎幼稚甚或可笑?

或許並不。沒有人不愛繁華世界以及其中的歌哭笑罵,但也真的沒有一種愉快大過這種文字之中的彼此會心。說起來,我實在更愛aki同學的文字,多少年過去了,再回讀還依然鮮明生動,讓人嘴角上揚。

親愛的老師:

結果我竟然必須跑回blog,才可以順暢自在、甚至有點清晰地給你寫郵件。這麼奇怪的現象,也只有您,才能理解。這會是一封發出去的郵件嗎?

已經記不起多少次在您面前淚如雨下,儘管每次我都发誓再不讓您擔心。為什麼這麼激動呢?說到底,我擔心您誤解我,而我的語言、文字,都不足以表達內心的想法,眼淚就急出來了。進一步说,我擔心因為這種誤解而讓您失望、擔心。在此時空下,再沒比此事更讓我不安的事情了。

也許是那句話,讓我瞬間慌了手腳。您說:“亮亮,如果是這樣,那您應該讀哲學。”過去的兩三年,因為我不斷表達出的焦慮,您已經開解過很多次了。我不夠愛戲曲,不夠愛現有的研究,這是一切的癥結所在。可是,老師,我也並沒那麼愛哲學或者別的什麼,也沒那麼不愛戲曲,更沒那麼不體諒我的研究對象們或不熱愛我的研究。只是於我而言,這真的是需要一個萬水千山的跋涉過程。

One can understand everything only when one allows no one to be too ugly or too trivial. The most insignificant fact makes a deeper impression than the mere sensation of the beautiful. — Georgy Buchner

老師,當我讀到這句話時,激動不已,也不由得想起你。不過,大概你會對他的表述略有異議:每一種瑣碎的平凡中,大概也帶著一種美的詩意。你常說:“關鍵是你怎麼看咯~~”

是的,我最喜歡你的,莫過這種對世間一切的體貼同情與喜愛了。你常說起白先勇老師的慈悲,還有今天講到的奚松老師,他們一定給了你很多感動,就如同你所給我的一樣。如果文學、藝術或者哲學曾給我們感動,不就是如此嗎?

四年前第一次申請博士時,我就想過戲曲研究對我的意義。顯然,遠沒有你的熱情,甚至在師門中,我也一直是對戲曲表演熱情最低的那個,縱然理解領悟力也許未必那麼糟。說起來,高甲戲是我的啟蒙者,三四歲就坐在戲台下,但解事以來,因為過於簡單的內容與呈現,它已經不再吸引我了。當然不是沒有感動或歡樂的時刻,像我曾給你描述過的,它們留下了不少揮之不去的鏡頭。

但印象中,我基本上只是為了陪我奶奶去看戲。也許任何一種常情,都沒有辦法想象奶奶對我生命的意義,而正是戲曲給她帶來的娛樂、安慰與期待,構成了我最的入門動力。你可以想象,在近二十年的時間中,我跟著她四處竄村子、帶著凳子走過無數黑燈瞎火的崎嶇村路,連手電筒都沒有,她一路上興奮地與其他老人講劇情,那種方式、語調與感覺,甚至於現在我看戲時都會不時浮現。

近幾年,這個場景已漸復不能夠,年事太高的她慢慢地走不動,偶爾有幾次,我瞞著家人偷偷帶她去看戲,因為怕她摔倒,爸爸很不高興她去看戲。有天散場後,我們必須繞過大半個村子,僅有幾盞昏黃的路燈,路上一個人也沒有,我的高跟鞋,與她的拐杖聲,成了寒風中唯一可聽的聲音。戲台在下村的廟宇處,繞過老舊的祖房與祠堂、再經過雜草叢生的小巷,偶爾也經過幾幢高聳的洋房,終於回到家裡。那晚的路程也許只有一公里,年逾九十的奶奶卻走了近二十分鐘。那晚的演出是市級專業劇團,演員很鄉土、親切,趣味十足,現場笑成一片。奶奶心滿意足,我也感慨萬千地回家寫了博客。

老師,跟您說啰嗦這些,無非是知道您明白我想表達的意思。坦誠來說,我對戲曲表演的感受領悟,遠比不上我對文字與抽象思維的理解。但我嘗試以另外一種愛去靠近作為娛樂的戲曲,雖然沒有那麼強烈。

但我更想讓你知道的是,過去三年的學習研究,絕非沒有意義,相反,它們極大地開拓了我的生命與自我,與曾經深深感動我的哲學一般。(繞了這麼遠,我竟然終於扣題了。)儘管我常常宣稱不愛崑曲或中國戲曲,但那絕非事實,在真正動人的藝術面前,誰也不能免疫。何況我有比誰都好的機遇,可以如此直接地感受到許多藝術家的真誠,以及不同學者的謙沖。老師,這也許也是您常常提起美國讀書生涯的原因吧,就好像我也常常跟身邊的人提起你們。

但我必須更為直接地回答我對現有研究的理解與想法。誠然,它們給過我許多沮喪,甚至也被我罵過。罵完之後,我譴責自己過於苛刻,他們真的沒那麼差,有些甚至很好。是我帶著過於強烈主觀的需求去看它們,然後指責他們不符合我的需求。我需求什麼呢?大概,我一直祈盼在書中與文字中得到力量吧。沒有“人氣”的文字,有時會讓我迷失。這真的不關哲學、文學或歷史的問題,只是總有些我不知道怎麼看待的文字吧。讀完碩士時,我好清楚自己,這輩子是再也不想做儒家的學術研究。那道理也是一樣的。

關於對文字的過分期許,也許我要為自己稍微辯解一下。小時候,因為沒有書籍,遇到文字從不放過。某次我蹲在地上劃著沙土——那時還住在舊房子,所以大概還是小學——突然飄來了半片殘損的報紙,我慣性地抓來辨認報紙名稱,因為損毀,依稀認出了“參政消息”四個字,由是這份報紙在我心中地位一直很不一般,結果很多年後才明白當年弄錯了。再有一個場面,是我坐在工廠中包著蜜餞,手裡必須注意小火爐,眼睛卻瞟著不遠處紙箱上的英文字母與文字,BOX,毛重、淨重——後兩個詞的意思也花了我很多年才明白。對於一個喜歡胡思亂想、常常必須坐在工廠的小孩來說,文字與書籍是個再神奇不過的世界。在長時間的自問自答中,他們始終是我的最佳玩伴與導師。

文字所能給予的力量,老師,有誰比你更能感受到呢?尚且不具備足夠力量的我,還需要這樣的導師與精神源泉。這也許能充分解釋我的挫敗感,也許一個好的學者,首先必須是獨立的,而我還當自己是一個學生,不習慣於突然之間發現,再傑出的藝術品背後,同樣也只是一個個跟我們差不多的人。既然是人,就有各種面向、各種情況,他們有他們的需要被理解的世界。而如你常說,真正的人文研究者,最基本的是同情地理解不同的人與世界。但也正是在此層面上,過去三年所接觸到的各種作品、材料,讓我開始去面對世界與人生的不同面向。這一切,如果沒有你始終如一的示範,是絕對不可能的,儘管我實在不想再強調這種作用。

我想我應該明白戲曲對你的意義,所以如此擔心自己老是嚷嚷的話語讓你失望,大概在具體喜好與體認上,我永遠也沒辦法產生出同等的熱情——也並非沒有可能,至少三年前我沒想過我會像今天這般了解喜歡戲曲。也許你會說:“亮亮,沒關係,戲曲只是個人興趣不同而已,關鍵是永遠去體貼熱愛這個世界。”我沒有誤解你的用心吧?如你所說,關鍵是不要限制自己,我太同意了,但這也是從你身上慢慢學到的。

老師,也許你沒想過,說到底,如同許許多多迷失的現代年輕人,我多少有點存在主義的傾向。也沒那麼極端,只是這個世界的許多東西不太容易引起我的興趣——或者說,興趣有很多,愛很少——道家的順其自然、無為而治,大概最符合天性中的懶散。直到碩士時,我讀到“天地生物之心”,才稍微轉動了思考問題的方向。但是,那也只是轉動了方向而已,那種純然發自肺腑的仁愛與柔情,有時離我還是太遠了。我知道我說你更具備這種仁者之心時,你大概會哈哈笑啦。但如你的論文所示,在這個意義上,沒有誰比湯顯祖更靠近這種入世的儒家精神。(當然是不是儒家都無所謂)

剛才校對了下錯別字,卻感覺縱然千言萬語,還是沒能都說清楚,也許話語總是不夠周延,在表達的同時,又限制了另一些想法。可是,我知道老師您明白我的心意,我只是希望您不要擔心我。雖然我甚至用上了存在主義這麼極端的大詞,但取“存在主義是一種人道主義”那個意義,我大概還是個很獨立、有力量的人,雖然存在各種各樣的問題與毛病,但卻能不緊不慢地看著它們、然後再想想怎麼辦。以前有個人說:“亮亮,我在你的眼中看到了太陽。”我很喜歡這句,它也是我想跟你說的。您只要想想,身邊有多少人都向我說過類似的話語,大概都會感慨我們是如何的需要力量。你常問:那咱們做人文的,能做點什麼嗎?老師,你一直在做很多啦!

關於論文進度,其實我也很擔心。一旦動了腦袋,總是苦惱不已,大概這是我們不斷逃避的原因。但是論文寫作真的是費時費力的事情,所以越早越好,老師您千萬千萬不要覺得自己對我們太嚴!相信我,我們需要您的鞭策!也請您不要擔心家禎,雖然她有她表示沮喪的方式,甚至會抱怨自己是一潭死水,可是我覺得她有她的力量。當然,我們還是需要互相監督。

最後,還是必須啰嗦下關於我的愛哭。它真的大概只是我的一種語言而已,“子於是日哭,則不歌”的事情在我是不適用的。你看,我中午又開心地大吃大喝,還可以慷慨激昂地跟你們討論各種話題。事實上,寫這封信之前,我又哭腫了眼睛,但哭完了我又喝了兩碗湯….所以,萬一,我是說萬一,下次我又沒忍住眼淚,您千萬包涵,笑笑就好了。

現在,我知道我會發這封郵件了。所以最後的最後,希望您看到這封郵件時睡著了,今天您一定累壞了。這麼長的信,看起來一定更累,而我的本意是希望你看完之後輕鬆愉快。我講完了,你聽完了,新學期也開始了。

最愛你的學生亮亮敬上

我的婚姻觀

親愛的老師:

剛才您又跟我講起這個,讓我不要太執著於婚姻在人生中的位置與意義。我太明白您只是希望我能過得開心,不要被任何既定的成見束縛了自己的存在。但是為什麼,每次談起這個話題,我還是覺得有不被理解的委屈?

大概得怪罪我自己吧,是因為以前我對這個問題的言說方式,引起了您的擔心嗎?

無論怎麼樣,請反過來理解我所有的話語。我對婚姻的所有期待,既不建立在父母的逼迫,也不建立在對婚姻的美化想象之上,更不是迫於世俗的規範。當你說,人類可以只是為the pursuit for happiness而活時,我當然明白,所以我反對任何絕對不婚或者絕對結婚觀念。但是,幸福只系於個人的界定,也因此,無論你用多少單身而快樂的人來當例子,卻實在與我快樂與否無關。

親愛的老師,當我請你不要為我擔心,跟你說我很開心的時候,難道你不相信我嗎?你不相信我在對婚姻抱有如此執念的情況下,依然可以讓自己過得幸福無比?你不相信在承認人生難免缺憾或不完美的狀態下,生活的每分每秒依然可以被珍惜?你不相信退而求其次的人生,依然可以盡自己的最大努力活著?

顯然你都相信。每一時刻、每一種方式,都值得我們投射以最大的同情與關注,這是我們文學與藝術的信念,也是我們學術的根本動力。但我們也都必須得同意,在對生活的體認之上,追求圓滿與美好,嚮往超越的存在,更是人類不可磨滅的祈盼。你可以說婚姻不值得加載這麼多的期盼,但卻實實在在地提供了愛與力量。

我太知道,你擔心我為了結婚而結婚。可是,老師,也許正是這種擔憂讓我感到莫名的被誤解的委屈。這讓我覺得,在你的眼中,我的人生幸福感,完全被我的婚姻觀綁架了。——我這麼委屈的根源是,我覺得你不理解我、不懂得真正欣賞我?

當我嘗試反思自己的情緒反應時,我想這是答案。你總是說我聰明——可是,我太明白我只是中人之資;你也總是誇獎我待人處事成熟——那你為何不信任我對自己人生幸福的追求能力?世間種種,唯一能把握的不就是自己的幸福“感覺”嗎?

可你偏偏下意識地覺得,我會因為暫時的沒結婚而限制了自己的幸福。苦惱總難免,悲傷總是存在,但這都不說明不幸福。

老師,在我奇怪的人生觀中,我卻是會為自己的苦惱而覺得幸福的,就算幸福感被限制了,我也知道自己希望得到什麼、追求什麼。如果將來的某一天,我轉而成為不婚主義者,那也是將來自然的事——但在人類幸福上,卻依然會為婚姻與家庭大唱頌歌,在這點上,你跟我的觀念如出一轍。愛——而不是自由——讓我體認活著的意義。我不為種種因所謂“愛”而滋生的罪孽作辯護,卻也不能說違背本意的話。

如果有一天你徹底相信,我的婚姻觀並非只是流俗成見的產物,而是我對人生美好與幸福的追求而已,就不會再有今天中午的對話了。

親愛的老師,當我劃上句號的時候,你打來了電話,讓我去你家喝翟老師煲的湯——我完全可以想見咱們在餐桌上的歡笑聲。如果我對這些幸福與生活對我的厚愛都不能感知的話,難道不是太不成熟、不知感恩的孩子嗎?下一次,要是你再問起我開心嗎?我怎麼回答呢?每次我都不知道怎麼回答,但或許可以嘗試這個答案:煩惱與悲傷時不時都會有的,安全與幸福感卻從來不缺。

 

在Setting里设置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