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女博士

昨晚又有人跟我說了:不要再讀了,不然嫁不出去。我笑笑地說:已經太晚了。心裏卻嘀咕著:在我不女博士的時候,不也一樣沒嫁出去。唉,這三個字擔負了多少偏見與莫名的委屈。什麽都怪罪在它頭上了。

記得三年前,小茹來香港,在科大遇到了華老師與傅老師,讚嘆地對我說:如果我早點來這裡看到她們,説不定就不會堅持不走學術路綫了。她進而解釋說:某次參加學術研討會,看到一個女學者,在該領域也算是不無名氣,卻爲了一個無關緊要的問題,與他人爭論不休,在場幾乎都是男士,僅有她,穿得蓬頭垢面,一副粗俗菜市場大媽模樣,毫無表相可言。在那霎那閒,她的所有學術興趣都灰飛煙滅了。

我明白她說什麽,而且深有同感。在來香港見到大批量女學者之前,我也頗以爲女學者就是嚴肅地穿梭在砲火中的中山裝。當然,也頗有例外的,在上海與復旦這麽個小資的地方與學校,總不缺乏精致的女人:龔靜就是個表表者,教漢語寫作,穿著考究,精致,但據説她丈夫是個富商。我明白這個背景的意思。來香港後,也見到了不少女學者,或者年輕,或者半老,無論是來自香港本地、臺灣或者美國,她們總是知性或者優雅的,總之讓人舒服,她們的學術縱使未能有大家風範,卻也不失爲專業。

當然,這樣說,首先是外表打扮上的問題。沒有人不知道,香港學者的待遇絕對是世界前列;至於大陸,直到今天的上海,一個月也就那麽幾千元。在一件衣服動輒上千的世界面前,誰也不能指望我們這些百無一用的書生能有多少財力在穿著打扮上如何用力。所以,我們什麽也苛求,甚者也不言説。

可是,我卻也不願意就這樣什麽也不說。如果曾經有那樣的女學者,造成這種現象的,與其說沒有錢買不起衣服,不如說,追求美麗的事物一度被認爲是我們的罪惡。畢竟,衣服縱使與形象有關,卻不必然跟金錢有關。(鄭毓瑜是個典範)

就我自己而言,我卻必須承認,有很長很長很長一段時光,審美這兩個字是不進入我的關注領域的。縱使真、善、美三個字總是並舉,但在真尚且不重要的時代,美還有何容身之處?(我這樣說的同時,卻依然強調,善為首出,雖然知道這樣會留下多少隱患)很多年前讀茨威格《昨日的世界》,談到維也納的藝術氛圍,以及中產階級家庭在周末總是收拾得整整齊齊漂漂亮亮地上教堂或者聽音樂會。再到後來,看了很多民囯時期的學者照片,也總是斯斯文文清清爽爽的。再再後來,我突然意識到德、容、言、功中“容”竟然排在第二位。然後,我才理解華老師盛情並茂讀出的那句話:一身愛好是天然。這話是杜麗娘小姐在鏡中看到了打扮得美美的自己時,不由自主的心聲。

心理學家將審美放在人類的最需之一,其下才是文化。換言之,這是最奢侈的需求。在我們常達一二十年的社會中,布爾喬治的小市民生活需求也一直是批判對象。穿著綠軍裝、帶草帽的形象雖然在表象消失,但在“内涵比包裝更重要”卻被歪曲為“包裝不重要的”的教育中,我們對生活的追求似乎成了永遠的拼搏與競爭。在很多所謂的價值追求與概念面前,“美”只是傳統文人的腐朽遺產罷了。

或許把我們今天的沒品味,瘋狂追求時尚,應該歸罪於曾經對美的摒棄吧。因爲不知道什麽是美,結果只能以物質為美了。

可是,回正題,知識何罪?知識如果最終變成一種被追求的功利對象,或者逃避生活的手段,這是不公平的。或者,知識被當成是一切,以爲捨此無他,也是不公平的。再或者,以爲讀書的人就是書呆子,這更是不公平的。知識不能代替金錢,所以沒有錢同樣買不起衣服;知識當然也不意味著懂得唱歌或者游泳。博士們固然不意味著高品位高學識,但博士們也不意味著沒品味、不懂得生活的豐富。

我想起孔子所諄諄告誡的:君子不器。我又想起,孔子曾慨然感嘆“暮春者,春服既成,弱冠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是人生最大樂事。當這個社會用經濟取代生活,又用學歷取代知識的時候,博士們,特別是女博士們,要擁有一種平常的生活心, 確實不容易。但讓自己不要成為增加其負面評價的例子,卻也並非不可得。

我一直是土氣的村姑,並且堅持捍衛這種形象,洛爾迦:「還是我昨天同樣的笑,我童年的笑,鄉下的笑,粗野的笑,我永遠,永遠保衛它,直到我死的那天。」 但土氣的、鄉土的、粗野的,並不等同於邋遢的、毫無形象的,它是一種生命力,懂得愛這個世界所有美麗與精彩的生命力。

因爲女博士的穿著,我怎麽就想了這麽一大堆。耽誤了一小時的陽光。

為您而書

眼角下的淚痣在多年前就被某位江湖藝人的一炷煙點去,但動輒流淚的天性卻不能就此斷根。所幸,這幾年的眼淚大多數是因爲感動而流,也許慢慢的我身邊所有人都會習慣了吧。早點讓他們習慣也好。盡管如此,我還是不能相信、接受自己竟然在跟莫言、葛水平的座談會上,當著那麽多的老師與同學流起眼淚。

或許年紀越來越大,或許臉皮越來越厚,在這幾年,這種讓我淚水與笑容齊飛的情況,似乎呈現日漸汎濫的趨勢。有時引起強烈共鳴,但恐怕,有時成了莫名其妙吧,比如今天下午這個場合。若客觀來説,莫言基本上沒成爲我的閲讀對象,而葛水音這名字甚至是我第一次聽到,但“鄉土”這個詞背後的每一個細節與場景,如此牽動了記憶以及當下生活。但這些都是不重點。其實我關注的是,作家爲何而書?

記得大學老師—-也許又是駱玉明?—-說,文學只提出問題,不解決問題。我深深贊同莫言的深刻洞察力,同時也感動於葛水平的眷念與深情。書寫有很多層面的意義,我想莫言希望的是揭露問題、甚至嘗試解決問題,比如《紅高粱》的生命力,這是一個男性作家—-在這個地方,這種差別如此明顯—-參與社會、歷史運作的方式。但是,對我來説呢?昨天晚上,當我看完葛亮〈阿霞〉之後,心裏湧起一個強烈的念頭,一個似乎初中之後就沒再想過的問題:寫作吧!寫作作爲一種紀念與表達的方式,作爲緬懷與追憶的渠道,讓它成爲生命中不能遺忘的事情的保存著吧。在這點上,我如此靠近葛水平。

將情感、靈魂變成知識其實是同樣可怕的事情,並沒有比當年的將信仰與價值變成知識更加不讓我恐慌。所以,我喜歡這樣的座談會,甚於講座。但也可能只是我的錯覺,別人並沒有沉潤到這樣的時空。這是一個要隱藏自己、隱藏想法的時空,率性如我都會因流淚而尷尬。

這是個需要腦袋不需要心的時空。所以,在學院呆久了,慢慢也就會跟傳媒界的同學感覺一樣,文字與寫作慢慢變成了一種機械。這種無感的狀態慢慢就變成一種無意義的喃喃自語,成爲韓非子痛斥的蠹蟲。明明當初我們都是有一顆心的,因爲生活的深度與美好讓我我們來到這裡,並希望由此更靠近生活,結果反而麻木於生活了。可是,在這裡,如此吊詭的是,當我們要靠近生活保存的生活時,又只能回到文字。

我是如此執迷、相信於文字的魅力。以至於我開始期盼,能用抒寫來靠近您,靠近你們的世界。有時候,越是看到面孔下的靈魂,越是感覺到生命的蒼白、艱難與力量。我是如此地深愛著這個世界,但卻竟然要因此與它隔離。

一間自己的屋子–to my dearest friends

大概半个月前半,某个月圆之夜,在香港难得一见的闲庭院的秋风里,跟燕子煲粥。突然说到我现在住客厅,电话线的另一端突然停顿了一下,然后燕子缓缓地开了口。内容是我之前就预料到的。

隔天,依旧的秋光明媚的周末(那些曾经让我沉迷的春光明媚的周末们),在家具店沉迷了一下午的我,经过街市,看到了粉红的雏菊。自从搬来乡下,我没再买过她们,但那一刻,我二话不说地把她们带回家了。摆在飘窗台上,旁边是味道一瓶味道很清淡迷人的香氛,以及两个装着合家照的相框,他们一起躺在前年厦门书店买的橙色桌垫上,在秋日的阳光与微风中,静静地看着我静静的喜悦。那样的一副景象,我是很想将之装在镜头里面给燕子看的,但终于没有,总是千般风情拍不出。

其实,你知道,你们都知道,我从来不亏待自己。精神上不用说,物质上也是如此。纵然你们常常看到我似乎总是舍不得买东西,但我真的不亏待自己的。床单、地毯、衣柜、鲜花、苏绣、化妆品衣服、鞋子、音响,我渐渐地喜欢这样一个被美好物质包围的生活,所以,才在电话里那般雀跃欢欣地谈着买回来的内衣与杯子。但我知道这些物质对我的意义。它们为生命增色,但生活并不因他们失色。

找房子的时候,朋友听说我要住客厅,都担心地劝我不要委屈自己。不过一个朋友在发表她的担虑候,又加了一句:你总是会住得很好。事实证明,当她来了以后,也很喜欢。同屋开玩笑说:你不要在外面哀怨自己住客厅好吧,根本就是豪华版的。豪华倒谈不上,但这终归是自己的一方天地。我很阔气地把厨房、浴室整套房子都在心理上划给了自己了,连窗台外面的风儿、阳光与世界。更何况,还有一个非常难得的好室友。更何况,还有你们。夫复何求。

绕了一大圈,我竟然还能够回到这里。刚刚做家务时,听着《老男孩》,我为自己还可以丝毫不愁怅生活、不怀疑世界而心存感恩。所以,亲爱的朋友,不要为我担心。我深信那句话,过好自己的生活,是对朋友最大的帮助。

这是我的屋子的一角。akirose可以证实,虽然没她的惬意,但还不错的。哦,同屋妹妹回来,说小区的会所很好,我很快就会去蒸桑拿的。

 

明日天涯

權借來當作題目。

昨日半夜,突然想起研究生有個同學是些詩歌與小説的,順手一搜,竟然找到了他的blog。很奇特,看著一個人的生活經歷與自己竟然是一模一樣。然後在看到這段文字的時候,不能抑制,淚流滿面:

“上星期五,在恒商的最後一個上課天結束了。
我們一起吃了一頓簡單的午飯,愉快地聊天,以歡樂的心情來道別。
「老師,博士是唸什麼的?」
「博士為什麼要唸三年這麼久?」
「老師要找人打字可以找我呀!」
……
我相信,中六四號班將會是我最後一班任教的預科學生。以後再也不會有這樣的機會,站在預科班的課堂上講課,從一個戰略與戰術的角度與學生分析考試,指罵那些總在第一節課吃早餐的學生……這些都是瑣碎而美麗的事,就像那些碎鑽一樣閃出亮麗的光芒。”

宇文所安說,記憶需要一些碎片來召喚。但當碎片召喚出所有的情感的時候,何能自持?我常常以爲,生命總會一路走下去,一路美好。但慢慢,我也開始領悟一些實事,這同時也是一個不斷失去與錯過的路程。

事到如今,壓倒所有感情慢慢呈露出來的,其實是擔心與不安。而當看到還有一群活生生的人那麽執著於行動上的堅持與努力時,尤感慚愧。並沒有結束,還有路途再陪著他們一起前行。我說過,會一直陪在你們左右。只是,不知道該以怎樣一種方式呈現。

ps,當我沉緬於太多的自責與難過時,文字已經完全不能表露我内心的十一。但我感謝這樣的一些文字,被記錄了下來。雖然是借著他人之筆,卻恍如發自我的肺腑。

 

星期三, 五月 27, 2009

告別的時刻

今天我跟中六四號班的同學道別,告訴他們我明年將要回中大唸書的事實。
我懷著極大的勇氣以此為開場白:「送君千里,終須一別。明年,我將會回中大唸書。」
同學從愕然到不能相信,最終黯然淚下。平常下課前夕的噪動、都歸於沉寂。空氣就像凝固了一樣,和同學木然的眼神那樣,讓人難以直面。
我只能說,這是艱難的決定,我希望大家能夠諒解。明年會有很好的人選接任,絕不在我之下。
我是知道的,在大家毫無心理準備的情況下要接受分離的事實,無論如何都會非常難過。甚至,同學即使諒解我的決定,心裡仍會有些怨恨。
我只能為所有同學送上我寫的一封信,默唸他們每一位的名字。
我是知道的,這一刻,再多的安慰說話,再多的鼓勵,都成了託辭。然而,我只能約各位同學下星期五一起午飯,作為一個告別的姿勢。
對不起,我的中六四號班。

張貼者: 阿律 於 3: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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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光中《吐露港上》—-代我書寫生活

科大是很美的,自有一番風韻,但中大才是一所風情万种的大學,大學這兩個字需得重重地強調。每當在新亞廣場對著落日餘暉翻書,或者山頂海邊吹風打電話時,我只能深深地呼氣吸氣,感謝自己的好運。至於風月良辰,則是萬萬描摹不來的,但余光中可就妙筆生輝了—-當然,這四個字是就一般評論的角度看來。缺乏耐心的我,總不能靜心看這連篇累牘的寫景。天地人文風光,只能讓你屏息。雖然如此,這還是一篇美文,因爲,這是我生活的地方。

二十多年前的余光中在此山北望,總繞不開家國之思,王粲《登樓賦》顯得倍加蒼涼。如今的我,望著那烈漆著紅色綫條的火車飛馳過去時,再也不會有那種因阻隔而惆悵萬千的情懷,甚至連家都因近在眼前,而不再那麽心心念念。我們因爲家人而愛上故鄉,然後一片天地而愛上這個城市—也許,有朝一日,此地會構建成另一個故鄉。白雲蒼狗,誰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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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是一只鹰,而且盘旋得够高,吐露港在你的“俯瞰”下就像一只蝴蝶张着翅膀,风来的时候更加翩翩。这是一位女孩子告诉我的。她当然不是那只鹰,没有亲眼看过。每次从台湾或欧洲飞降香港,也不经过这一片澄碧,所以我也无法印证。不过她的话大概没错,因为所有的地图都是这么画的。除了“风来的时候”画不出来之外,地图真能把人变成鹰,一飞缩山,再飞缩海,缩大地为十万分之一的超级老鹰。我不说超级海鸥,因为海鸥低掠贴水,鹰翅才高翔而摩天。

我就住在那蝴蝶左下翼的尖上。

那就是说,在一岬小半岛上,水从三面来,从四面来。面前这一汪湛蓝叫吐露港,也有人叫做大埔海。还是叫吐露港好,不但名字美些,也比较合乎真相,因为浩淼的南中国海伸其蓝肢,一探而为大鹏湾,再探而为吐露港,面前的水光粼粼已经是湾中之湾,海神的第三代了。但不可小觑这海神之孙。无数的半岛合力围堵,才俘虏了这么一个海婴。东西宽在十公里以上,南北岸相距也有六七公里,在丛翠的簇拥之下,这海婴自成一局天地,有时被风拂逆了,发起脾气来,也令人惴惴想起他的祖父。群山之中,以东南的马鞍山最峭直,不留余地的坡势岌岌,从乌溪沙的海边无端削起,在我们是横看成峰,旭日攀登许久,才能超过他碍事的肩背,把迟来的金曦镖射我们的窗子。

和我的阳台终古相对,在迢长的北岸横列成岭,山势从东而西的,依次是八仙岭、屏风山、九龙坑山、龙岭,称也称不尽得磅磅礴礴远了,都淡成一片翠微。正如此刻,那一脉相接的青青山岚,就投影在我游骋的眼里,摊开的纸上,只可惜你看不到。有时候我简直分不清,波上的黛色连绵究竟是山镇着水,还是水浮着山,只觉得两者我都喜欢,而山可靠像仁者,水呢,也可爱像智者。智者乐水,也许是因为水灵活善变吧。不过山也不是一成不变的。夏天的山色,那喧呶的绿意一直登峰造极,无所不攀。到了冬天,那消瘦的绿色全面退却,到山腰以下,上端露出了迟钝的暗土红色和淡褐色。在艳晴天的金阳下,纤毫悉现,万象竞来你眼前,像统统摄入了一面广角魔镜。山岚在青苍之上泛起了一层微妙的紫气,令人赞羡里隐隐感到不安。阴天,山容便暗淡无聊,半隐入米家的水墨里去。风雨里,水飞天翻浑然搅成了一色,借着白气弥漫,山竟水遁失踪,只留下我这一角危楼在独撑变局。雨后这世界又回来,群山洗濯得地洁天清,雨湿的连叠峦苍深而黛浓,轮廓精确得刀刻的版画一般。其中最显赫最气派的,是矗屏在正北的八仙岭,嶙峋的山脊分割阴阳,一口口咬缺了神州的天空,不知女娲该如何修补。乔志高说,他每次数八仙,总数到九个峰头。其实所谓八仙,不过取其约数,当不得真的,否则岂不要过海去了?通常也只能指认最东边的是仙姑峰,山麓一直伸到船湾淡水湖边去濯足,最西边的纯阳峰“道貌”最峻拔,据说近一千八百米。这些峰头在吐露港上出尽了风头,每一次抬头,总见他们在北空比高竞秀,肩胛相连,起伏的轮廓顶在天际,是沙田山居最最眼熟的一组曲线了。

八年前初上此楼,面对这镜开天地云幻古今的海光山色,一时目迷神飞,望北而笑。楼居既定,真正成了山人,而山人,岂不是“仙”的拆字吗?绘着紫薇的中大校车气咻咻从前山盘旋到后山,如释重负地喘一口大气,停在我住的第六苑楼底。这里已经是文明的末站,再下去,便是海了。这里去校门口近一公里,去九龙的闹区有十几公里,去香港本岛呢,就更是山一程,水一程,红灯无数,“长停复短停”。台湾的航空信只飞一小时,到我的信箱里,往往却要一个星期。这里比外面的世界要迟两日。“别有天地非人间”吗?风景的代价是时间,是不戴表的。

头两年隔水迢迢看八仙联袂,只见帆去樯来,波纹如耕,港上日起日落,朝暾与晚霞同在这镜匣里吐露又收光。看海气濛濛,八仙岭下恍惚有几村人家,像旧小说里闲话的渔樵。到夜里,黑山阒阒,昏水寂寂,对岸却亮起一排十六点水银灯,曳长如链,益加牵人遐想。“那对对面,究竟是什么地方呢?”我们总这么问。

两年后我们买了那长绿色小车,第一次远程便是去探对岸。一过大埔镇,右转上了汀角路,渐觉村少人稀,车辆寥落,便在八仙岭下了。我们沿海向东闲闲行驶,八仙的翠影在左窗竞走。奇怪的是怎么近在额际了,反不如预期中那么蔽空排云,压迫仰望的眉睫?也许是隔了水的感觉吧?水,真是一种灵异之物,偌大的一盘盘一簇簇山岭,一落入她的深眸浅靥里,竟然不自矜持,怎么就都倒了过来,隔了一镜奇诡的烟水,什么形象都会变的。

过了三门仔樯桅修挺的小小渔村,再向前五六公里,就停车在大尾笃,罗汉松危立的悬崖下,沿着斜坡,步上了平直的跨海长堤。猝不及防,那么纯粹又那么虚幻的闪闪蓝光,左右夹击来袭我两颊。左颊是人开的淡水湖,除了浪拍堤下碑大的白石之外,水上不见片帆,岸上不见人烟,安静、干净得不可思议,真是“蓝溪之水厌生人”。右颊是神开的吐露港,只见满帆大舸,蚱蜢小船,在活风活水里赶各自的波程,最得意的是马达快艇,尾部总是曳一道长长的白浪。隔着洋洲和马腰二岛,背着半下午的淡淡日色,南岸的烟景眺不真切。目光尽头,你看,中文大学后山的层楼相叠相错,那么纤细地精巧,虚幻得渺不足道,背光眺来,更令人疑作蜃楼海市了。我在其中度过的岁月,诸般的时忧时喜,患得患失,于是也显得没有意思。如果蓝色象征着忧愁,就让这长堤引刀一割,把淡的一半给里面的湖,咸的一半给外面的海吧。堤长二公里,那一端接上白沙头洲的平岗,只可惜堤身太直,失去萦回之趣,而迎风是萧萧的芦苇,不是依依的垂杨。不过游人并不在意,堤上的少年只管骑单车,放风筝,水上的就自划小船。最好的时候该是渺无游人,独自站在堤上,听风,听水,如果真够静,风和水也会泄露一点天机。

从跨海长堤沿着淡水湖的西岸向北行驶,坡势陡起,不久湖水低低落在背后,四周山色里再回望八仙岭时,已经转到我们的左侧,但见仙姑峰高挑的侧影,不再是八仙联袂同游了。山道回旋,遍生马尾松、野梨、细叶榕和相思树的冈峦便绕着车头俯仰转侧,真想不到海角这半岛上,丘壑之胜,还有这么多变化。

新娘潭在山道右面。循着羊肠陡径穿过杂树丛草盘道谷底,就得一小潭一泓,涧水淙淙从乱石里曲折下注,遇到石势悬殊,就形成回流或激起溅波,看水花自生自灭,即开即谢,谢了再开。山鸟脆鸣,在潭边的石壁上荡起了回音,但是我无法参透那禅机,更无法陶然忘机,只要游客之中有两三个恶客提来电晶体的放录音机,效力奇大地污染水石的清音。

幸好一过了新娘潭,游客就少了。再向北去,见见就鸟稠人稀,四山无语,只剩下八仙岭后坡上一丛丛野坟乱碑,在荒寂里怔怔相对。有时山道转处,会见一头黄牛领着两只幼犊,或越过路去,或施施然迎面踱来,令人吃惊。那些畜生也许是经过世面,见了庞然敏捷的车,却意态从容,毫无畏缩。这一带原是烧烤野餐的好去处,有一次我们和维梁两家在路旁的草地上野餐,竟来了三头黄牛,一看一母二子,也是一家,在我们盛宴的四周逡巡,显然有意参加。那母牛气喷喷的宽鼻子甚至嗅到沙拉盒子上来了,一个分神,橘子已被衔去一只,只见上下颚一阵错磨,早已囫囵吞下,吓得大家请客又不甘,逐客又不敢。纠缠了半小时,那一家人,不,那一家牛才怏怏拂尾而去。

再向北行,就真的接近边界了。脚下水光一亮,眼界为之豁然开敞,已到新界最北端的沙头角海。这水域虽然不如吐露港那样波澜吞吐,风云开阖,却也是大鹏湾所浸灌,湾口汇接广东的海岸。湾之南端是一座孤村,只有三五小店,叫做鹿颈,正是我们每次长程海山之游的回车之处。这小村竹树掩映,村口有石桥流水,小吃店前总有鸡群在闲步啄食。我们常爱坐在店前的长条凳上,吃一碗热气蒸腾的云吞面,不是因为有多么好吃,而是喜欢那不拘形迹不分内外的一点野趣,和店主那种内地妇人的亲切古风。

从中大来到这里不过三十公里,实际上当然说不上是什么长程之游。曾经,我长途驰骋的最高记录是一天一千一百公里,三十公里在高速公路上,不过是十几分钟的事情,旧小说里“一盏茶的功夫”。但是偎在山脚水畔的鹿颈,只是一座边村,连边镇都够不上,再向北去只有一车可通的窄路,路的尽头是在麻雀岭,岭的那头便是大陆的河山了。远,在边界。远,在“文革”荒诞的岁月。远是三十年陌生的距离,从中年的这头眺那头的少年。巡边的警车到此就回头:到此就感觉山已穷,水已尽,几乎一伸手就摸得到另一种呼吸。

再回到沙田是,天就晚了。回到楼居的窗口,吐露港又在那下面敞开它千顷的清澄,倒映着不知不觉间暗下来了的八仙翠影。如果是晴艳无奈的黄昏,便坐在无限好的霞光里,不忍开灯,怕灯一开,黄昏就留不住了。灯虽是古典,晚霞才是深化。但是一炉炼丹的霞火能烧多久呢,不久,灯还是亮了。一灯亮,千灯都亮了。灯的温柔安慰着港上空寂的夜色,桌灯脉脉,是全世界都弃你而去时仍守住你夜读的那一罩温柔。

夜的吐露港无言而有情。两岸的灯火隔水相望,水银的珠串里还串着散粒的玛瑙,暖人冷目。夜深时,我远望北岸的那一串银灯,相信对岸的什么亮窗里或者昏窗里也有谁的眼睛正对着我这盏桌灯,但这样的相守相望,虽长夜如此,却永远不能证实,而同时,水上的倒影也在另一个世界守着我们。

晴夜的水上,有时灿放一簇簇的渔火,每船二灯,金睡莲一般从我脚下一直漂泊到东北的湾口,最后在马达勃勃声中围成一圈,合力收网。秋千的夜里,八仙岭的山火野烧,艳媚了港上所有的窗子。有时火势燎过半座山,有时几条火舌争吐红焰,可以维持几小时的壮烈夜景,连海面也灼灼动容。

夜的吐露港不但好看,也自好听,只要你自己够静,便听得见。春雷一呼,万蛙齐应,以喉音腹语取胜的蛙族,为夏喉舌,喧来了热门的炎暑,黄昏以后,鸟声一齐交班给树下低而细清而晰的虫声,那时断时续的吟吟唧唧,像在陪伴我颂诗的哦哦,灯下幻觉就是小时候在江南后来又跟去四川的那一只。有时星沉夜永,谷底的人家会送来几声犬吠,隔着寒瑟的空间,颤颤地,更增荒凉。是为了什么呢,夜归人吗?贼吗,还是鬼呢?至少醒着的不止我一个人吧,虽然不睡有不同的原因。

最后是什么声音也没有了。除了风声和潮声,古来最耐听的声音。而这些,吐露港,就是你一直想说的故事吗?

1982年2月

<白鹿原>

終於在週末折騰的地鐵上,看完《白鹿原》,還好最後朱先生死時不可抑制的眼淚是在家里流的,再也沒有這樣的人了,這一百年來,那樣凜然的尊嚴。想起上星期地鐵上,我直接拒掉傳教者曰:我信儒家。對方說了一通后說:你很自信。我回答:“哈,我知道我太不謙虛。”兩個宗教文化取向畢竟是不同的。

微博上說是很不痛快的。所以放著拖延了好幾個月的稿件,來到這裡。

百度了一下,竟然看到這本小說十月份要被拍成電影。排除掉我對視覺文化的不偏好外,光是看媒體批評論就很惱火。在我看來,陳忠實對於性的描寫可能有其充分的理由,但正如羅萌所說:這些作家對於農村的想像總流於色情(或者流於原始神秘?)。可是商業化的時候,還有什麽作為噱頭?

毋庸置疑,朱先生就是那頭白鹿,或者“白鹿精神”,進一步想,支撐著白嘉軒一路穩固興家,屹立於風雨中的風水白鹿,就是這種一脈相通的“白鹿精神”———白鹿原的“仁義之風”。我實在很感激陳忠實對儒家精神的信任。在政權更迭、相互擒殺中,他把所有的精神重任委給了關中學派。而這正是我對此小說如此喜愛的最主要原因。

可這樣說未免流於簡單。在風雨飄搖的歲月里,百無一用的書生只能做的是修縣志,而且最終因為經費不足只能勉強引發十本,給九個作者以及一個不看混亂逃跑的縣長。故事還沒完,隨著棺木入的縣志固然只能灰飛煙滅,但其他九套呢?在那群魔亂舞的年代,居在地棺都會被挖地三尺而出,更何況曝露在神州上?所以,朱先生苦心經營了一輩子的“天地之命,生民之心”,最終是否真的因“立言”而三不朽了呢?凜冽的人格,在保有自身的尊嚴上是不可侵犯讓人肅然起敬的,深知萬民為之動容,可是我們知道,生時它不能力挽狂瀾,稍微緩萬民水火之苦(賑災之後再無事矣,失去了政治權力的儒家,終究不再有任何的實際效用,余英時先生所指望的在“私”層面發揮的作用是否可行呢?);死后的今天,陝西的民風是否淳樸如昔?在那樣流亂的日子以及可能更流亂的今天,它還淳樸嗎?

但縱然如此,我嚮往那樣的一種頂天立地。“自信平生無愧事,死後方敢對晴天”。這話真是說絕,情節的設置也煽情到極致。很多人懷疑朱先生這樣近乎完美的人是不可能。但我卻對此深信不疑。儘管被認為是關學最後一位大儒,但朱先生,白鹿書院,這導致在閱讀過程中我總是想起朱熹的面孔。我們總是用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用今天的種種來看平所有的存在,但漫漫歷史長河中,何嘗沒有這樣的人?說實際點,這樣的人又難道是我們做不到的?只是我們沒有原則罷了。

但縱然如此,這樣一種不愧天地的凜然良心,並非真的就能鳶飛於天,魚躍於淵地與天地合流了。余英時批評新儒家說“良心的傲慢”,確然。在朱先生尚有痕跡,更遑論白嘉軒了。小娥的悲劇是個最明顯的證據。你可以說,這是所謂的封建殘餘,或者所謂的禮教害人,但若深究,從來不往後不退後確認完全的正確,或許才是最容易鑄錯的。由頭到尾,白嘉軒從未發生任何信仰的動搖,退後。“子曰:吾日三省乎吾身”,“慎獨”與“反省”是儒家最重要的教條。任何一種以道德上的確信而進行的寬容,其實帶有太重的令人難以忍受的傲慢。

可是,我們能說什麼呢?堅定的信仰總容易走到這一步,有時這甚至只是一種英雄氣。真正讓人如沐春風,何嘗容易?是,這就是朱先生之所以為聖人,而冷、白先生只是凡夫所在。而這又是朱先生最終自己成為聖人,卻終究莫奈這個世事何。真正的儒家道德教化,是春風化雨的,而春風化雨需要實際接觸,人不找我,我不強求人。“不可與言而與之言”,夫子不為也。

罷了。閱讀時,寫到朱先生找親時,我就想,真可惜啊,這年頭沒有這樣看眼睛的男人了!

革命者的無父無母書寫(想像?)真是個可以探討的現象。(巴金三部曲)這種截斷傳統的熱血與傳統對於傳宗接代的執著,呈現了極端的兩極。看起來誰都有道理,但誰都殘酷得可以。

又,小說對於國民革命的文學想像,真是個可以追究的問題。戲劇的道德想像不也同樣嗎?

睡吧。我很高興我又回到了這個世界,而我也高興我要做這個題目。再怎麼百無一用是書生,當你想到,手中捧著的是幾千年的東西時,你才會感動人之所以人的原因。

以為半小時的成果要被電腦吞噬后,竟然保住了。想跺腳罵的同時,也想著這麼點芝麻事都忍不住,修養也真是夠到家的。

 

天凉好个夏

又要起程。每年总有这个时节,让我得以感受明月如霜,好风如水的无限清景,是我之幸。隐约记得,去年说过:明年不敢回来。结果今年还是照旧脸皮很厚地荡了一圈。明年呢?

还记得两年前,在我工作刚满一年时,也是在这个阳台这张椅子这样的夏夜里,准备写一本书,记录自己工作一年。开了个头,连目录都想好了,序也写完了,为什么就这样折翼。我总得留下点什么?为这样的三年。

辞职的时候,愁眉苦脸,不知如何面对学校与学生,爸爸不免感叹:当初就让你一口气读完博士再工作。可是,再回头想,我还是会做一样的选择。

哦,突然没心情,再续吧。

 

gonna fly now!

akirose的这间房,怎样说谢也不足以表达的我的心。门倒是开了许久,只是忙碌的时候,会忙得没有思考、没有情感,没有生活,等到憋不住的时候,却又迟迟不能动手。

这两日,按koko的说法,被刷屏得厉害。我也被刷屏得厉害,但我没有评语。没错,很糟糕的,没有评语是我最近一直以来的大脑状态。愤青的、或者反造谣的,总之我都羡慕,羡慕所有有立场的人。除了当下的悲伤,我连愤怒都没有。

苏东坡感叹,存亡见惯浑无泪,而我这是怎么啦?冷血吗?

或许不是。我只是在想,那我们能做什么?通胀也好,贪污也好,专政也好,这都是我们的家。梁园虽好,终非久留之地,到头来,你的家最好。昨日在村子里晃,特意多用了一只眼睛看这个日渐破败的村庄。东家院落栽上了鲜花大树,西家墙垣上爬满了丝瓜葫芦,弃置的水井周边,鸡鸭依然觅食,老人们还是坐在墙根下。这是我们的家,这是我们的百姓。不为尧存,不因桀亡,他们以他们的方式苟延残存着、甚至生存或者生活着。当世界天翻地覆的时候,我妈妈跟她的工人们依然嘻哈笑骂地继续车她们的衣服,过着一天天的日子。

在台湾的时候,我常常感叹,多么破烂古老的地方啊,可是他们那么骄傲那么自豪拥有这个地方,那么用心地、天长地久地经营这片土地。经营民宿的夫妇本在台北工作,退休了回到台中乡下,自己整修破破烂烂的老房子,那些用了几十年的家具都融洽地继续住在房子。经营农庄的老农民最大的乐趣是挖掘田间的野草来发明新菜式,每道菜上来都骄傲无比地跟我们介绍这些曾经被当成猪食的野草如何的营养丰富。至于那首彰化艺术高中,则是日剧时期的军营改造而成的,却古朴幽雅得让人自豪。

我想起二十年前,爷爷常常坐在天井里修补破掉的家具,那个时候,家家户户总有家具破了,总有个爷爷或者伯伯在修修补补。叮叮叮,声音总在响,与蟋蟀鸣蝉一起飘荡,仿佛东西永远是破的,却又永远存在于你的视线中。然而,回首一瞬间,他们也都全部消失。有空间的农村,比如我们,将他们摆在老房子,送给蜘蛛当靠山;没空间的城市,让他们—-灰飞烟灭。

可我知道,早晚有一天,所有终将灰飞烟灭。村里的狗尾巴草大片大片地铺着,远远望去,也不逊色台南的绿,或者法国的紫。只是,他们也会不见的。昨日,又见挖房子大队从楼下经过,邻居要起新房子。储蓄了一辈子,终于可以买几个砖头叠一所房子,但这是不可以的。大队的挖房子人员以及相关工具都被招惹来了。于是一场拉锯斗争就开始了。垒起来的砖头白天被拆掉,半夜里,还得偷偷地争分夺秒地再堆起来,谁的速度快,谁就赢。这叫盖房子吗?谁都知道,这是烧钱。不这样烧钱,你要有办法,也可以选择另外一种烧钱方式:花几十万弄一张许可证。前面邻居家土地上耸起了两幢一模一样的四层洋房,不就是这样耸起来的。饶是如此,你还是得庆幸,至少今天的我们可以这样打仗,今天的我,还可以惬意地在可媲美别墅的房子中悠闲度假打字。总有一天,我们将进入那永无止境的城市机器中,成为一颗不运转不行的螺丝钉。那个时候的你,每天醒来就得算算自己为了床铺付多少钱,烦恼差饷、煤气、水电、交通各种杂费安可得。

你能做什么呢?我只能开始学习那民宿主人,尽量旧物利用家里、手中的每一项物件。

但有多少人愿意这样做呢?你愿意穿五年前的衣服吗?你满足于一年只有两双鞋吗?你可以每日里呆在旧房子里远离所有的诱惑安然度日吗?纵然时代是一股浪潮,我们都得承认,我们是壮大了这浪潮的浪花。阿甲今年赚了三十万,阿乙嫁女儿的嫁妆是五百万,阿丙的儿子上重点中学,赞助费是三万。于是,钱钱钱,每个人都在叫嚣着赚钱花钱,要LV GUCCI,要厦门买房晋江买车。公务员觉得自己穷,老师觉得自己没前途受压迫,农民呢?嗯,读书不在多,关键是要能做生意赚钱啊。于是来香港购物成了最时兴的事,我们都义无反顾地走在一条高度消费的物质享受的路上,心里忐忑自己的没车没房一事无成。体制吗?对。这个政府这个时代最厉害的是,让我们全都如此热爱物质的享受。问问自己:我能抱住自己的心如止水吗?

其实我真高兴经济腾飞。就腾飞吧,因为这个,连我们晋江都有了图书馆。二十年前,要有这么个图书馆,我也不至于捡地上那半片被风吹来的参考消息,津津有味地读字。这些困苦的童年往事,在腾飞的今天回想起来,都渲染了诗篇的美丽,连年少失学四个字说起来也带着调侃。今天的我,已经不能理解2002年的心情了。那年也是这样的暑假,复旦录取通知单上最让我兴奋的一句话是:本校设有勤工助学公司,最低工资每小时6元,当时的我想,真有这么高吗?不会是为了骗我去读书才写的吧。而今,一百块一小时的工作让我光是站着,我也不愿意了。对,这就是拽了,既然经济腾飞了,我要停止这一二十年的勤工助学生涯。连那曾经因为三餐入肚而被我深恶痛绝的地瓜,也成了我对美食的所有期待。

你能说我什么呢?用我爸的话说,我是因为没饭吃又在工厂辛苦过度才长不高的。饿过的我,得高赞经济的腾飞。

管子说:仓廪实而知礼仪,衣食足而知荣辱。我本来也是这套道理的信徒。孟子也说:“无恒产而又恒心者,惟士惟能。”能摆脱形而下直接到达形而上高度的,从来只有皓首穷经的书生做得到。百姓,得先吃饱了饭才行。为了这个,看到洋务运动中以祖宗家法抵抗变法、认为仁义道德可以抵制洋枪礼炮的误国书生们,我也止不住顿脚:平时袖手谈心性,临危一死报君王。只是,我却也深深知道,心性的确不能不谈。耻于谈心性的我们,不小心就会成了“有恒产而无恒心”。我们应该叫谁slow down?这答案可不仅一个。

我在想:你能做什么?在这样的时刻说这样的话?况且,说了一大堆之后,如果只能归于蒙田的“虚空地谈论虚空是最虚空的事”这样的结论,似乎是真虚空。凉风好景,心有愧疚于世界的忙碌,每日里却照旧吃饭睡觉拖地洗衣服。小谢说:“那些因为坚持而锐利的眼神再也回不来”,那是警告。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叫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无待而飞者,不可求,既是如此,若真欲适千里,请三月聚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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