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隱娘與文天祥

這個嘩眾取寵的題目,卻是我去看這部電影的起因。蔣士銓晚年最後一部傳奇《冬青樹》,寫的是文天祥。這部傳奇有三十八齣,但因敘事失焦、結構散亂、人物龐雜,歷來為學者詬病。只是不知如何描述的某些原因,這部作品一直是我最為偏愛的戲曲,三年前第一次看就打定主意要寫它,但三年過去了,寫不出來,這一個月更為集中地想它,還是寫不出來。我猜到了《聶隱娘》的用鏡頭表現情緒的手法,所以去找靈感。 對於這部影片的無愛,根本原因是它不感動我。我用這個標準來要求所謂的藝術品,也許並不太過分。按我老師的標準,只要一個場景是好的,這部作品就是值得稱道的。很悲傷,這部承載了太多的電影卻幾乎找不到打動我的瞬間——僅有的一處是道觀第一次出場,氣勢磅礴卻又隱然世外,是個旅遊勝地。 從開場第一段台詞,我就完全出戲了。是的,我最不能忍受的是那文白夾雜得一塌糊塗的語言。讓劇中隱娘的娘(原諒我都叫不出角色的名字)用《隆中對》式的語言交代天下大勢(希圖讓觀眾猜出劇情,拜託,觀眾們連讀古文都很困難好吧,還要熟讀二十四史才能看懂你的故事??),這也就罷了,但整段對白的風格是這樣的: “自董卓已來,豪傑並起,跨州連郡者不可勝數,曹操比於袁紹……汝娘娘公主憐汝,特為安排婚事……咱們的事情自己做” 有觀眾非常熱心有系統地闡釋電影有三套語言,文言文用來談軍國大事,白話文是日常語言,還有一套語言是聶隱娘的沉默。用心不可謂苦矣,我猜編劇也許不無此意。但落實到現實層面是,每一段台詞都像是不順溜的古文以及時空錯位的今文。侯導以還原生活本真場景出名,困難的是,我們不知道唐朝的人怎麼講話,更不知道唐朝的貴族怎麼講話,哦,對了,既然片中最後還特意讓疑似四川話的方言出場(也許是為了強調真詩在民間、真情在荒村),那怎麼不考證下漢語言博大精深的演變史?(憑良心說,我也不知道歷史劇中的人物要怎麼說話,但讓觀眾看著自然才是業界良心吧) 至於傳說中還原大唐氣象以及唐朝日常生活?是《韓熙載夜宴圖》看多了吧,一片紅與金,富麗堂皇,考究精緻,道具真的都很貴…侍衛穿的制服絕對秒殺我盛世太平任何一個工種的著裝。我拒接這種所謂精緻典雅的古典美學想象。當然,不能享受這些畫面美也是我自作孽,大部分的室內鏡頭中,我都在想著一個問題:那幾根蠟燭根本不足以把人物的臉孔照清晰的,侯導你宣稱的自然光太假了,我從小在漆黑中點著蠟燭長大的,你別忽悠我。 我太現實了,所以欣賞不了這種大唐盛世童話。比如隱娘他爹在被追殺之後,在一個荒涼的小山村(也就是隱娘跟真愛歸隱的田園)躺在雜草上,醒來聽到田野的牛叫聲感受農家樂時,我老在想,鏡頭總得出現一隻老鼠或幾隻蟑螂,但是並沒有,連牛屎、雞鴨都沒有,牛虻也沒有。我們的大唐人民豐衣足食,黃髮垂髫,怡然自樂。 我們的隱娘在厭倦了充當政治棋子後,決心歸隱的世外田園在羅羅國(?)。那裡有幾頭牛、幾個老人在聊天。那裡有一個妻夫木聰扮演的傻呆而純潔的魔鏡先生。 那段被硬生生套上去的隱娘與田主公之間愛情故事,不感人;田主公像乾隆一般敲鼓作樂然後興之所至與胡姬跳舞的鏡頭,也不感人。讓觀眾看大唐盛世是為了厭棄它悟得歸隱童話的精髓?不動聲色的影片風格融匯著東方道家美學?好像成就了一部唯美的宮鬥劇。 俠女聶隱娘這才變成了刺客聶隱娘。更根本的原因是,我不喜歡拋書袋的詩歌,也同樣不喜歡用典過多的電影。除了成為一場推索故事的智力/學識比賽,這部電影就是離我太遙遠了。 那麼什麼讓你記住了《冬青樹》?